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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の北樱 更新于2025-8-18 16:26:46

     这是一片空无的梦境,一个三维的迷宫,一个充满了千禧年间梦核错觉的阈限空间。杜王羽再一次站在了这里,站在了这条梦中空旷的街道上,仰视着这宏伟而死寂的建筑、也是这片梦境本身。

      那是一座数公里高的庞大建筑。它整体呈近乎标准的正方体,在永夜的梦里如同一堵高大到无法被窥探到尽头的墙。杜王羽身上披着一件米白色的宽大风衣,牛仔裤的尺码有点紧得不合身;左手拎着手提箱——每次在梦中来到这里时,他永远穿着这身行头。

      这座建筑超脱了人类认知的建筑力学,是只存在于幻觉中的恍惚与不真实的梦。它的楼体明显是由无数千禧年代的赫鲁晓夫楼与那种粗陋的小巷棚屋拼接砌成,无数电线、沾满污渍的棚板、被黑油涂满的抽油烟机管道与生锈严重的防盗窗……这栋数公里长宽的幻境仿佛把整个中国关于城中村和经济上行时代的基层城市记忆像挤压一块沙琪玛一样摁在了一起,令杜王羽想到上个世纪在香港一座名为九龙城寨的建筑。

 

      杜王羽知道该怎么做。

      只需要迈步,走近这座模糊的建筑,它会在你眼中逐渐清晰后让你发觉正好面前有一个老式小区的单元门入口。掉漆的单元号赫然写着“叁单元”,大量违规搭接的线路几乎像珠帘一样半垂下来挡在楼道口。他皱眉弯下腰迈开腿跨进楼道,里面的昏黄色声控灯挣扎了一会才亮了起来。一楼平台在入口楼道旁边就是老式小区的楼梯,通向二楼与一楼间的那个平台;楼道内视野仿佛受到了什么干扰,即使声控灯黄色的灯泡不稳定地亮着也照不到那仅仅两三米外的高处。

      而在一楼平台正对单元入口的那面墙内有一座电梯。杜王羽按下了上行键,随后把手中的箱子放下打开扣子,翻找出了一盒红塔山香烟。拆开外壳拔出几根塞进兜里,又把烟塞回手提箱里。

      杜王羽不抽烟。烟也不是给他准备的。手提箱内的东西,永远都是那几件,但每一件都会有自己的作用。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一楼。没有人保养的铁门缓缓加速洞开。

      里面没有人。运气好。杜王羽如此想着,进去以后转身要按钮选楼层了。但这一转身让他着实一惊,那感觉就像家猫扭头看见了身后的一根黄瓜便弹跳起步,是一种动物基因里应激的本能。

      他身后有人。

      一个他以前没见过的人。一个褐栗色头发的年轻的女孩,长发如瀑布般散在背后,脸蛋冷冷的没有表情。杜王羽快速扫了几眼,她的装扮倒是常见,披着灰蓝色的防晒服,白衬衫黑短裤,还穿着一双拖鞋。不是梦里的人就好。他松了口气,转眼的功夫这女孩也进了电梯,铁门过几秒缓缓地合上,头顶低瓦的白炽灯投下勉强看清电梯间内东西的光。

      女孩按下十六楼,杜王羽按下二十四楼。女孩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把视线投向别的地方。他恰当地保持着沉默,电梯在这种凝胶般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匀速上升,可以听见老化的机械组不时传来沉重的应力音。会令人害怕电梯会不会突然直直的掉下去。

      十六层到了,女孩便依旧一言不发地出去。倒是挺上道。杜王羽想着。这个梦里也会碰见在睡眠中意识误入此梦的普通人,这些人的大脑完全处在不清醒的睡眠态,见到人会兴奋地叨叨,以及到处走来走去。他们往往会在几分钟内就走失在楼道里那种灯光也照不亮的奇怪黑暗里,只听见一些短促的叫喊后再也不见了。杜王羽知道他们只是会在现实中梦魇后受刺激醒来,并不会有大碍——自己当初也是这个样子。可是经常来到这个梦中的人都知道有一种更加体面的离开的方法,而保持清醒与沉默、管好手脚带好自己的东西是熟客的表现。

 

      二十四楼到了。这里依旧是一个狭小的楼梯间,有电压不足的声控灯与能见度只有两三米的黑暗阻碍视线。杜王羽从手提包里提前翻出来钥匙,顺着楼梯继续往更高处的平台走去。刚迈上去几步,身后的声控灯就已经看不清有光传过来了,这是一片透光度低到近乎于实质的阴影。尽管手提包里有一把玻璃片碎了的手电,他也并不去使用它。

      照亮与摸着黑走上去的下一个楼层是不一样的。在两个楼层之间的平台转弯继续摸着扶手又往上走了十几级台阶后,他看见了二十五楼平台楼梯间高处角隅声控灯的光。不过那个被灰与蜘蛛网半掩的薄铁牌上印着的不是二十五,而是一个奇怪的汉字,看上去像“胄”与“儿”的拼接体。这个楼层并没有电梯,三面墙上是三户人家的大门。

 

      杜王羽将钥匙插进左侧那扇防盗门锁孔,轻轻转动。门应声而开,他赶快侧身进去又把门关上,表现得像在躲猫猫害怕被抓住的孩子。

      门后的房间依旧和以前一样。是杜王羽小时候的家。从布局到里面的所有小东西装饰品,甚至墙上用颜料画的涂鸦也与他的记忆一模一样。杜王羽熟悉这个房间内的所有东西,这里的每个角落他都能与自己的潜意识建立对应记忆。

      除了客厅与卫生间门连接的那栋墙上有一个垃圾管道。

      现在的孩子们已经不记得垃圾管道了。这东西同样是90与00年代修建的赫鲁晓夫楼特有的结构,一般是一个竖井贯穿在整个楼梯里,在两个楼层之间的那个平台旁的墙上开口。居民可以把垃圾直接扔下去落到一楼,再有专门的环卫工每天清晨清理。

      不过它一定不会出现在人家的客厅里。

      杜王羽坐到自己小时候写作业画画的书桌前,从架子上抽出来一个竖翻的数学本。里面是他小学时写的小说。这个他从记事起就居住的屋子在现实中早已被重新装修外租,他的书桌、小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们也早都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可它们在这个奇诡的梦境里的这个房间中依旧被原封不动的保存了,仿佛他向窗外伸出手还能抓住一只十五年前的蝉。

      这里是这个梦境无数建筑与房间里属于他的“安全屋”。

      杜王羽把数学本塞回去,来到垃圾管道前。安全屋中不符合记忆的怪异点就是离开梦境的门径。他掀开盖子,把整个身子探进了投放垃圾的竖井;而后踮起脚一缩,整个人彻底钻进去头朝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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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の北樱
1小时前

[2024年8月22日]

[苏省,金陵]

      陈礼晴躺在床上发呆,望着窗外烈阳灿灿的夏日街道。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还真是短促的有点令人懊恼。

      如果只有十七天的话,究竟该怎么打发掉这段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日子?她还没想好,可假期已经转眼就过去了两三天。

       窗外楼前那棵老槐树上有很多孜孜不倦鸣叫的蝉,这种节肢动物会花费自己数年到十数年不等的若虫期在地下蛰伏;然而出土以后它们就一定要高调宣告着自己的来临又吵得人心浮气躁的根本静不下心来吗……陈礼晴这时候就会幻想自己将来做科研的话就一定要选题“培育分贝更小的雄蝉种以改造该物种鸣叫习性”……

      她一蹬腿跳下床,慢悠悠走到厨房切几块西瓜去皮装进榨汁机,又开始盯着嗡嗡作响的机器发呆。

      爸爸妈妈又一起去加拿大出差了。他们实验室研究的是苔原地衣与真菌的基因组编辑,每年夏天都会趁着北美洲极圈附近回暖的日子去收集野外样本。家里只剩下她和陈礼生。她哥过的日子还不如自己,这个夏天恐怕是不剩几天在家里了。他前几天刚刚参加完IBO国赛,结果虽然拿到了金牌但是没有进集训队,恐怕现在正在学校紧急培训夏令营的事情。于是她只好含泪把爹妈给自己和老哥的生活费一个人全收入囊中了。

 

      手机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晴晴,有没有想我们呀?”接了视频通话,屏幕上妈妈秦羽晴的脸笑的很灿烂,现在北美那边正是夜晚,她坐在一间北欧风格的木屋里,背后的壁炉刚刚点上,一点细微的烟顺着烟囱飘上去。陈礼晴虽然没有去过加拿大但也算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了,这几年爸爸妈妈每年夏天都是在这个科研基地的宿舍区给他们兄妹打来电话。“妈妈晚上好。想不想?嗯,还好吧。”陈礼晴点点头,“实话实说,自己一个人躺家里面没人管确实挺爽的。不过也马上就开学了,你们回来前我可能就返校了。”

      秦羽晴把围脖摘下来,看样子是刚从外面进屋:“你自己看着点不要熬夜太久了,上次我和你爸吃下午饭还能看见你在点赞哦。”……陈礼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们今天开着吉普沿着土路往海湾那边去了,想再从我们前天看见的礁石那里采些样,结果回来的路上车子底盘撞上石头出故障了,我们下车折腾了一会没弄好,又只好等你李叔叔开车来拖吉普回去——”

      镜头忽然一阵翻转,爸爸陈时生的脸又对上了镜头:“闺女吃了饭没有啊?我们不在家你自己别太糊弄了,你哥也在学校没法给你炒菜吃,就担心你天天吃外卖……”“爸爸晚上好。我自己做一顿点外卖一顿轮着来。因为自己做菜还要收拾厨房,我倒腾不过来。”她嘴角抽了抽,“昨天我煎牛排的时候油放多了,牛排自己烧起来了。不过我用湿布给它盖灭了。”“啊嗬,有长进啊,上次炒鸡丁着火了你还是用水泼呢。”陈时生钦佩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宫保鸡丁开始熊熊燃烧在锅中把生物质能变成热能与光能时她抄起一碗水撒上去结果油点子乱炸,把胳膊烫了一遍,抹了一星期的云南白药才好过来。“老陈那是重点吗!”秦羽晴揪住陈时生的耳朵给了他一个暴栗。爸爸妈妈有时候还很像年轻人一样,互相开着玩笑互怼吐槽对方。“咱们闺女好像很没有做饭天赋啊一个暑假点着了好几次锅碗瓢盆了——”

 

      一家人简单的聊了两句互报了平安后便又都要各自去忙了,爸爸还要去实验室一趟把采到的样品分装好,妈妈得把一个坏掉的工具重新修理一下。至于还关在学校里根本没露面的陈礼生……祝他夏令营顺利吧。

      挂上电话后她决定保持良好作息睡个午觉。

      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感觉欠了周公很多债,如果中午不睡一会的话,恐怕下午就要在课上开始闭着眼对着老师磕头了。陈礼晴也是上了高中才培养出的这个习惯。

 

      眯上眼的功夫好像还很短,只觉得头脑忽然间一恍惚便睡着了,但这个没有梦的午觉仿佛还只是须臾便恍然消逝了;时间在睡眠时是没有标准度量衡的。唤醒陈礼晴的是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好像是从家里大门外传来的叩击音,却也近得仿佛是在门内敲打什么东西,令人分辨不清距离感,显得空旷而缥缈。

      陈礼晴猛地睁开眼,发现身边一片漆黑。这完全不是在下午。她摸到床沿穿上拖鞋。自己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有生理学家解释过人在经历了一整个下午的睡眠后在晚上或者傍晚醒来为何有巨大的孤独感与恐慌感:大抵是因为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在傍晚与刚刚降临的夜色醒来意味着被族群抛下,没有在白日完成打猎;此时的生存率会大幅下降,这种本能便被筛选保留在基因组中。陈礼晴现在就是被这样的感受包围填充。

      空虚,恐惧,孤独,迷茫。

      “……?为什么灯打不开。电费该交了吗。”她按了几下自己卧室的开关,没有反应。打开手机手电筒来到客厅,这里的灯光开关很明显也完全无法工作,更坚定了自己关于电费的假设。

      敲门声依旧在继续。

      陈礼晴把眼睛凑到猫眼那里。外面的楼道也黑乎乎一片,了无光线,只能隐约辨认出似乎有一个昏黄的光源挂在楼梯间的高处墙角。看不到是谁在敲门。

      真的很奇怪。莫名其妙睡到傍晚,不知所以然的敲门声,断了的电费,以及外面黑咕隆咚的楼道,一切都在那种傍晚醒来的孤独的底色上涂抹出一种诡怪的色彩。

      “我建议你不要开门。”女孩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差点吓得陈礼晴爆发出高十度的爆鸣。猛回头,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家中客厅的墙上多出了一个生锈很严重的方形垃圾管道口,而从里面狼狈的爬出来一个年轻的少女:对方穿着灰蓝色防晒服,褐栗色的长发也凌乱地像一堆纠缠的海草,下身是黑短裤与凉鞋,看着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嘘,别说话。当然,你想说也可以,不过我想先说。”

      ……真是很诡异很莫名其妙的开场白好吗?!

 

       “长话短说,你先知道一点就好。你目前正在做梦,这是一个不属于你的梦境。不过不要乱闹腾,我教你体面点醒过来的法子。”

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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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nambulist_
1小时前

喜欢这种感觉

文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