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 镜(小说续集)

几个月后,我让父亲给我报名了夏令营,父亲没有犹豫。
独自买了一张高铁票,背着装满书的包,手里拉着行李箱和被褥。一种闯荡的激动在心底绽放。回到居住的城市这边,是母亲来接的。
回到熟悉的书桌前,瞧见桌上有一个我未曾见过的眼镜盒我起初猜测那是母亲的,因为她曾说她的眼镜架断掉了,但想想好像她早已在两周前换好了,我猜只能是父亲的了,但我总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手机震动了一下,弹出了父亲在小群里的消息,那时我们仨的小群,而我不记得我因为烦于父亲间歇地说教而退群过几回。
父亲在群里发了一条,他小时候的照片,脸圆,虽然模样和那些和小时候的我的合照里没有太大区别,但是竟觉得有些滑稽,一时看着有些想笑。下面还跟了一句:“怎么样。”配着一个得意的表情包。
没想好怎么回复,划出群聊,无意识地回想起当时西瓜满地那个夜晚以后的一些事来。
我们就那样冷战,两周一句话都不说,我尽可能地祈求放学上学的接送都让母亲来,而母亲则争取着让我主动去找父亲。我好像坚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坚持着认为父亲应该改掉那个所谓的“控制欲”。
我讨厌那样的控制欲,讨厌那种因为他是我父亲我就要言听计从的被支配感。记忆里,认错的时候父亲眼里的那一声“跪下”,以及跪在坚硬的地板上什么都不能反对的于内心相违背的撕裂感,是难以忘记的疼痛。是一遍遍他坚持着他认为的对我好的方式,而我却溺于挣扎的苦海中,一面想争取自己的内心,一面又限于我的吃穿住皆来源于他的无力。
我毕竟还是未成年人。
那些无力似乎是我对于挣脱家庭的幻想的根源,是我迫切成长的因。每当我在和父亲的争执中感到无望,我都会想着,我以后做了父亲,我不能这样,后来我浏览到媒体上心理咨询师对于这些问题的表态,我发现处于我这样的处境甚至更糟的不在少数。
我首先与我自己和解,然后去寻找折中办法,因为显然,他有他的焦躁。
所以我当然明白我不能这样地继续幼稚抗争,但是,我想试出一种解法。
再下一周,我不得不由我父亲接送。
站在门口,我望向父亲,他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我涨了张嘴:
“爸,走。”
他起了身。
再后来,他慢慢选择与我说话。我们和解了,没有正式的道歉,似乎也不需要,或许在那个晚上,我们已自顾自地挣扎和反思,我们只是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台阶。
父亲之后的说话方式又恢复了以前的冷不丁的不正经,让我怀疑,我的抽象天分是不是遗传于他,一家人小矛盾总有,但是像从前大吵大闹已经少了很多。是都成长了吗。或许吧。还有一种可能,是——
我好像随手点到了和母亲的聊天,上面是她一周前发来的照片,一张病床。
我忽地想起了:父亲的一只眼得了白内障,刚做完手术需要防护。
是他们老了。
轮到我面对这个命题的时候,我竟有些大脑空白。我觉得网上那些伤感未免有些太过煽情,因为当轮到我的时候,面对那张病床,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我只能从心底,愿他健康。
父爱如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过去的我是这么觉得的。
但我想以后不会了。当然,爱还会在。
对于一些事的情绪和看法会随着年龄和身份的变化而变化,所以我决定记下它,然后把审视和反思的权利交给未来的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