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

[原创]但为君故

全部更新已经完成。本文完结。退坛。

我总是想着一件事情，如果说我现在做的一切对自己都无所谓，那我的努力和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又会对谁有意义。

我自认不是一个喜欢循规蹈矩的人，更不可能热爱读书。我想逃亡，想偷渡，想变成晨暮交接时天边一道诡谲的光。但是现实总是太现实，一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堆叠的书本，耳边电扇的嗡鸣把讲课声切割成孤立无援的碎片。这样的生活太单调，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已经很难忍受，但我偏偏还要进一步折磨自己，要去学什么“竞赛”，步入一个本来和我八辈子都不可能产生关系的圈子。

有更加轻松的出路，出国也好摆烂也罢，都和我以后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毕竟只要能挣钱孝敬父母就行，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但我为什么还在重复这样的日子，明明已经知道这样对我自己毫无意义。我现在做的事情很多事情对自己都是可有可无，就算半途而废也无可厚非吧。

不过也仅仅对我自己毫无意义罢了。

大概每次想到这一层，我就该滚回座位上“好好学习”了。虽然他们根本看不见也不太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我总是有一种错觉，好像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出成绩，出了成绩就算报答了他们对我的好。就算到头来什么都没做到，至少也可以说一句我已经尽力了，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回忆里的他们听。

如果他们真心希望我变得更好，单纯想要我去完成他们未能完成的事，我的付出是否就有了意义？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到底是真的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还是只是想给那段岁月，那些人和那些事一个交代。我知道的只有我会继续重复对自己毫无意义的一切，继续怀着要打进省队集训队国家队的妄想一条路走到黑，继续面对生活赐予我的欢笑和泪水，超凡与平庸。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很高兴你能来竞赛班上课，这也是提升你自己的一个好机会......”班主任又开始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官话了。提升自己？她甚至都不知道我要去上课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追女生。“......当然，我还是建议你离部分同学远一点，比如X和H，L之类的人，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带坏你，老师依旧相信你骨子里是一个遵守规则的......”油腻的官腔搭配上恶心透顶的话语，弄得我只想摔门而出。当然我不得不克制住自己，毕竟目前还是有求于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H是一个“校霸”型的人物，他的校霸形象大多来自于老师们的得力宣传，因为据我所知他从未主动欺凌过同学，只在被他人严重冒犯时出手。由于他被学校退宿，他得到了许多同学求之不得的走读机会，而他基本上每晚都会给舍友们投喂零食，有时看到心情极其低落的同学还会把自己偷偷带入的手机给他们听歌或者刷视频。H的家庭相当富裕，他们班上的贫困生为生活费发愁时，几乎每次都是H伸出援手。H厌学，逃课和抽烟是事实，但他从未缺席摇滚社的活动，从未逃避田径队的训练也是完全真实的。

某些所谓的“老师”们总是习惯把“爱不爱学习”和“是不是好人”划等号。一个人可以慷慨，可以仗义，可以才高八斗，但只要他不爱学习就只能成为被口诛笔伐的反面教材，只配在无尽的谩骂和诋毁中度过。相反一个人只要“热爱”学习，甚至都不需要成绩格外优异就会被吹捧和夸奖，他背地里的不堪和虚伪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返回教室的路上我遇到了H。“决定去读书了是吧？也好。”他搭着我的肩，“你要学那些我字都认不全的玩意，压力肯定很大。有空找我搞两把台球放松一下。”至于L和X，他们照例地用“好～学～生～”阴阳我，但似乎都对我这个决定感到十分高兴。

就在那个周末，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高档台球厅和全市最好的室内篮球场的年卡，以及一部小巧的游戏机。H在卡之间夹带的纸片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道，他不懂学习所以这方面也只能交给学校，但他可以提供一点放松的手段。在往后的许多个日夜，当我被函数方程和数列不等式折磨的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会悄悄拿出那部游戏机。上面的游戏不多，大部分都是合金弹头一类的街机游戏。于是西姆松线和密密麻麻的弹幕交织盘旋化作一幅茧，紧紧地包裹住我的春夏秋冬。

游戏机被我在毕业时放进了时光胶囊，顺着河流漂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在那里有海上明月共潮生，有绿槐高柳咽新蝉，有薰风初入弦，有长河落日圆，有霓虹辗转，千川雨歇，有春风点酒，红烛歌吹。

有不尽的旧时光在朦胧中羽衣霓裳，翩跹而飞。

我慢慢发现兔子是唯一一个不会在意我平时都干了些啥的人。

尽管年级主任那老油条估计看得出来我的想法，兔子却完全没有怀疑我申请换座位的动机。同样，他也不会像某些老师一样给我安排单人单桌或者把我流放到教室的角落。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为了给他面子，我从此没有再想过逃竞赛课。

竞赛课上我终于如愿坐到了她附近。然而我设想中的那些三流校园偶像剧中的情节完全没有发生，甚至我们上课时唯一的交流就是讨论题目。如果我把我们在竞赛课上传的纸条收集起来，我估计起码有九成是解题过程。

“其实我挺羡慕你家里人对你......这么信任的。”在课间聊天时她这样说道。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知道我和X他们一起逃课，我和家长还有老师关系紧张也是公开的秘密。但她不会说“真羡慕你家里人不管你”这种生硬的话，以免让我难堪，这就是她和很多女生不一样的地方之一。

她接着说她家里人对她很严，查看社交软件是惯例，和异性同学——哪怕仅仅是同学出去玩是不可能允许的，课外培训是排满的。相比之下我应该算相当幸运的了，我父母完全支持我学竞赛，虽然和他们关系紧张但他们也不会用禁足之类的事威胁我。

“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她歪着头想了一会，落日余晖下侧脸分外好看。“诶......我想考浙大，或者上海交大和复旦也可以，总之想离家里远一点，上了大学就不会被他们天天监视了。”

“告诉你，考完高考之后我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染发，染什么颜色......到时候再说。然后我要去各地旅游，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去欧洲和美国玩。到时候我就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手机和电脑了，想去哪就去哪。”她显得很兴奋，像被许诺了一件新玩具的小孩子。

“真可爱。”我暗自想着。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

好像很多学生努力学习的原因都是为了拥有更自由的生活，我也一样，她也一样。所以我们会甘心让自己的青春在无休止的内卷和压抑中焚烧，换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谁说学历高就一定过得幸福？但除了学习我们真的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当一年后我和别的同学一起在全省最好的中学的自招表上填下“数学方向”时，我又怎么会想到这个赌约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呢。也许，一切都是因为“自由”二字本就条条框框。

我们附近的同学都是社恐和书呆子，这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大概两周过后我们开始聊除了学习和未来的事，开始讨论某某某到底给学校捐了多少钱，开始评价不同风格的穿搭，开始思考为什么兔子的发量那么稀少......

有一天下午，放学时她突然叫住我。“我下周不来上课诶，暂时不来，文艺部那边找我有点事情。”

“这样啊。”我并没有很失望，她总得有自己的事要办吧。

“所以......”她递过来一张纸片，“这是我们宿舍的电话号码，也许晚上你可以打给我？”

我尽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惊喜。“可以啊，如果有机会我会打给你的。拜拜。”

走在前往球场的路上，我看见夕阳把赤橙的墨水泼洒在云上，于是整个天空都被写成了一副燃烧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