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 一地西瓜(小说)

那天本来是平凡的一天。
自那天从竹乡回去之后,谁也没有再提过丢了车钥匙的事情。上罢那个寒假的课,报课的辅导机构看着我们家的情况,给我们推了他们的网课服务,有回放,价格也便宜不少,但仍然是勉强负担的程度,父亲这回果断地下了单。在竹乡与父亲的那点小插曲,好像不觉得随时间淡化了,像是遗落在地上的干冰,自己消散了,遗留一小块的寒凉。那像是那一天,又像每一天。
报课那天,父亲对我说,之后手机每日只能用一个小时。我笑笑,答道:“这每天都被课塞满着,那还有那么多时间。”
随着新学期学习进度的催促,加上住宿后与之相谈甚少,不过他向来是不知道课的进度的。那或许便是鲁迅先生所言厚障壁吧…
那好像是刚刚又加了一门学科的那天,我从图书室自习回来,因为那第一节课是马上便开始了的,打开电脑便听起课来。课的速度刚好,但也是需要花费些精力的。那时父亲还未在家,母亲做好了饭,敲了门,进来问我什么时候去吃,我强笑着,说等个课间吧,手头的笔没听,可没停,连珠般的字句填塞着,母亲悄声关了门,出去了。
直至我吃完饭的时候,父亲好像还是没有回来,屋子里宁静,却好像与往日的宁静不同。等到第二段课时的时候,不再是试卷与作业本的新鲜感,已经无法支撑早已因为写了一天作业,而乏倦的神经。间歇性的哈欠填充着信息量之余的那部分的无声,母亲还是像刚才那样,说有西瓜吃。那期间我的弟弟开看过我一眼,被我赶开了。我知道,他也想吃西瓜了。我们一年是吃不了几回瓜的,母亲觉得太甜,父亲不吃,就剩我弟嚷嚷着要吃,所以很少买,而一买那边是我们两个人的欢喜。弟弟信誓旦旦得告诉我,这个他挑了很久,甜。
我说好,一会儿出来吃。
第二个课间,我去吃西瓜了。大红的瓤,点缀着饱满的黑籽,我和弟弟说过,这才是自然的瓜,诱人,好吃。那时,气氛还是那种静。弟弟抢了中间芯儿的那一勺,急着放进小嘴里,却卡住,然后滑回了瓜里。我笑着让他慢点吃,随着,自己也来了几勺,只可惜,才几口,已然耗过了那段窄窄的课间。
索性最后一段是习题练,只是一道牵涉到了光谱,本来想打印来做,可是楼下的只能印些黑白文档,只好要了我的手机,对着手机做。逢此时,我听到了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父亲进来看了一眼,我因为做题限时,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但他见我拿着手机,便径直走了过来:
“拿手机干嘛?”
“做题。有一题要有颜色,打印只有黑白的。”
“不能用电脑吗,手机没有的…”说着,夺走了,留我一个人愣在那里。虽然,最后,老师还是发到了电脑上。隔壁,传来了父亲带着弟弟背英语单词的巨大声响,的。读得极不标准,拉着正在忙别的事情的弟复读,读到弟累得无法集中了,音调又像快要开了的水壶,音量加到很大,随之,是书本重重拍在弟身上的声音,合着弟委屈的哭声。我忍住只想我自己的事。
课罢,我拿回了我的手机,母亲喊我把弟给我留的瓜吃完。父亲竟又在这时走了过来,山雨欲来:
“又在看手机?今天是不是一个小时了?”
“你火大,可以去跑步,不要发在我身上!”我试着找着不直接冲突的办法,但好像并不奏效。
“我生什么气了,不就是你答应的只有一个小时手机。”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倒是没有再抢着手机,但仍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们不是说好一个小时,你违反规定干嘛!”我还是紧闭着嘴,有勺子忙碌地挖着西瓜,可能是要到了皮了,竟有些发酸,不再好吃。
我只得一遍又一遍重复:“你有气可以去跑步…”
母亲循声过来,解释我只是拿着做过题。
他仍不罢休:“做题的时间也要算上!”我开始掰西瓜,汤水流了一桌,不是没有勺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不到。
堤坝随之溃败。我抄起一块砸向地面,是啪的巨响。一块,又是一块,直至西瓜烂在地上,汤水在地板上铺开,已经很晚了,十一点。飞起的西瓜汁溅在我的、母亲的、他的裤与袜上。我用力地疯狂地连连重重拍打着餐桌,说出我最绝望也没有认可和信任的呐喊:
“我没有好好学习吗?!!我没有好好学习吗?!…”
一地的西瓜。
兄弟俩欢喜的,西瓜。
母亲把我安抚到房间,我意外地平静。我听到轰的关门声,我不在意。我怕他会回来找我麻烦,打开弟黑着灯的房间门,去拿他练武的棍棒。
他抽泣着,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回,我没有帮他捂住耳朵。
我抱住他,抚摸他的头。
“他急疯了…不要在意。没事的,没事的…”
我突然如鲠在喉,黑漆的房间,两个人相拥抽泣。母亲,在门口。
“以后有事找哥哥,哥哥比爸爸妈妈懂你…”
我说出了这句话。
那天,仍然是如每一天。
白浅
二〇二五年六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