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 首创田野风小说:孤独(2)

已经完结,全文一万字
那个贴放不下了换一个。
正文:
“方便问问她是怎么走的吗?”
“她没有走啊,只不过她觉得我太不守信,就不理我了。”
“她不是……”
那个黑人沉默了一会,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问到:
“她葬在哪个地方,我也想去祭拜一个人,如果一样的地方的话就一起吧。”
“她呀,就葬在圣恩明克公墓,最中间的最大的那块石碑下,就是她。”
“正好我也要去哪,一起吧。”
“好。”
他微微笑了笑,然后再次转过头,面向窗外,远远的看着自己过来的那条路、那些田野山川,这一切是那样的熟悉。他背靠座椅,斜着头看向前方的站台和棚顶,它们越来越近,然后被远远的抛在身后——发车了。
就像生命,无论身后究竟是悲伤还是遗憾,是愤恨还是懊悔,都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经历,有些人回头,慢慢的看着曾经的不甘而远去;有些人低着头,不愿面对曾经的发生。但无论如何那些都已经永远的留存在过去的时间里,无论如何都只能一刻不停摇着双桨漫无目的的向前,也许有些人是为了寻找一片可以停歇的地方,有些人是为了他人保驾护航,又有些人想要成为遐迩闻名的船长……太多太多,而当他们达到了这些目的之后,又该如何呢?航行永远不会结束,直到我们没有力气再次摇起那沉重的船桨;船沉,那就是归宿了。
天空不再是登车时那清澄的浅蓝,映在他眼里的,是五彩缤纷的天地:由浅蓝慢慢的黯淡,然后淡成一片纯白,再从晨昏线开始漫出辉煌,浸染一整片天空,不断的深刻下出现大红色和柠黄,最后归于深黑。流光溢彩的夜色里他看见一片片城市的灯火和千家万户的光明聚在一起,然后散成无数的光点,流动在黑暗之中。天上的银河已经看不到,但地面还有一片金黄色的“银河”。她并不喜欢喧嚣,但是她也讨厌寂寞,于是她常常站在夜色里闹市的街头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然后在本子上画出一些片段。她有时想和他分享,但他总是不以为然。那很美,她这样说。
于是他在黑暗的车厢里睡着了,当列车经过山林时,旁边的黑人更晚的时候才合上双眼,他的工作总是那么多。
这次他睡得很实,这么多年来。
列车如期在凌晨三点到达了Z城,那个黑人拍了拍他:
“到站了,咱们下车吧。”
他有点恍惚的睁开眼,但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就整理好了精神开始收拾东西,他们在仍未离开的黑夜里,下了车,随着稀疏几个陌生人一起走上站台。
站台的棚顶上挂着几个放出白色夹带着浅黄的昏暗灯光,勉强能让人看清楚路,他和那个黑人并排而行,并没有什么言语。那个黑人首先打破寂静:
“现在是凌晨,咱们就这样走到坟园去吧,这个时间打不到车,车站里的旅馆又宰客……”
“那就这么办吧。”
他们都熟悉去往那里的路,于是世界又恢复死寂。空荡荡的街头和深青色的天空之下,街边流淌着污水的柏油路,两旁的小洋房只有四五层高,无一例外全部都黑着灯,他们的脚步越向前,天空的颜色越淡,每一步都是时间流逝的证明。
几家窗上明起了灯火,楼顶的阳光昭示着清晨的到来,他们从洋房走入市里,然后再从市里走入郊区。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次换成了他打开话匣。
“我在一家国企工作,就是个员工,每天忙碌的干着上面派下来的那些糟心活,但是不干又没有钱,只能硬着头皮到处跑,至少待遇还不错,压力大点就大点吧。”
那个黑人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以前和你一样,也是在国企干的,一辈子也没升个官什么的,干到三十多岁将近四十也没什么出息,又碰巧发生了战争,情势不好,我就被裁了,于是我就当兵,打了不少仗,也受了不少伤,但那是运动的多,身子骨硬朗。”
“挺好的,为国家尽份力嘛。”
“唉,尽力?我讨厌战争,还是宁静点好。”
“为什么?”
“没什么……”
他欲言又止,最后又恢复了平静,无论是日升还是日落都很短暂,天空大亮,灰色的混凝土把人间漆成压抑的灰色,街道和高楼相比窄的可怜。
“前面就是圣塔克恩了。”
那个黑人说到,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看见了,这是一句无意义的话。
黄色蓝色和红色的小花在纯白色的花岗岩花坛里和青草交在一起,混成一种糖果色,有些肃穆,有些庄严。宛若巨人阶梯一样一排排圣洁的坟墓就在铁栅栏后面,他们正在寻找一个入口。
进到坟园内,全然没有阴森感,明媚的阳光照在白色大理石上,让人不自觉的感到神圣。蓝色的天空中几朵相同颜色的云彩横在中央,一切都是浅色系的,有些杂乱,有些整洁。
“先去你的还是我的?”
他转过头,问到。
“你的吧,我的不着急。”
那个黑人有些凄惨的微微笑了笑。
他没回答,在拥挤的墓碑之间来回穿梭,最好来到最中央刻满金字的黑色三棱纪念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朵野花,轻轻的跪坐下,然后放在碑座上。
那个黑人有些疑惑,抬起头看了看这高大的纪念碑,然后看向嵌在正面的黄铜牌匾,题目处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战殇纪念碑,副标题的小字写着:致敬所有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平民。
那个黑人张了张嘴,看向地面上那个弓着腰的老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说:“她和我在那片田野,我们正散着步,她说想要我去采几束野花,我就去了。突然几阵巨大的声响划破寂静,那是敌军的飞机。一颗导弹从飞机上落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刚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提醒,无数的土块砸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体一阵疼痛,有血溅在了我的脸上——那是她的血。”
黑人合上了嘴,哑然了。
天空永远都一直是那个天空,无数的人因为这样的天来横祸而走,又有无数的人从这样的天来横祸中受益,如果世界上有接受苦难的人,就必然有因此而享受幸福的人,战争也无非就是施暴者的淫威和被施暴的的反抗,无论是怎样的,都必然会有伤亡。天空和大地看得见这所有的一切,千百年来多少的悲欢离合,而生命的存在总要抱有代价,是不如意,是悲伤,是死亡,是新生。好的不一定就一直都是好的,坏的也不一定一直都是坏的,有时我们改变自己最初的想法,我们堕落,我们升华,也许活着本身就是苦难的,可我们总要继续划着桨;浪花摇曳我们的一叶扁舟,大浪会打翻一些与我们同行的人,我们也能看见美丽的风景。生活就是一种别样的苦难,当我们陷入绝境,却也总有一条路指明通向阳光的世界,我们身处无处不在的苦难中,我们也会开心,也会激动。生命一直都是这样,所有的缺憾,都是生活的代价。
“天空总是那么蓝啊,让我陪你去间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咱们也是朋友了吧。”
黑人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他们走过狭窄的长阡,走到一块普通的黑色石碑前。
黑人从兜里拿出一纸信笺,放在地上,然后转过身。
“我们走吧。”
“他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叔叔,他以前对我很好,前两年得了癌症,走了,也没有孩子。”
“……”
喧嚣的马路和人群的叫嚷,高楼林立。
“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那个黑人笑了笑。
“再见,希望还能再见,不过我想不可能了。”
“你不在这里逛逛吗?我还有时间,也许可以陪着你,我看你有些孤独,我的叔叔也是,他也是像你这样的人。”
“不了,我要回到我的破房子里面去了,那里才是艾莉真正生活的地方,她一直和我一起呢。”
“那再见,留个联系方式吧。”
“我没有联系方式,我的手机没充电,我也记不住我的手机号了。”
他也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黑人摇了摇头,也朝着他来时的相反方向而去。
他们是彼此的过客,也是彼此的挚友,因为他们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时间,并不是衡量友情的标准。
他一步步的走着,在天地之间,来时的那些洋房在白天看起来有些典雅,街旁不时有吆喝的贩子,一切都那么真实,他想起自己从前和她的生活,不也一度是这样的朴素吗?
她走了,他很愤怒,去当了兵,拼了命的战斗,将自己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敌人的部队上。他感受过疼痛,那颗炮弹爆炸时刺进他身体的几片弹片、战斗时敌人的子dan……那场爆炸他离得远而捡下了一条命,可处于爆炸中央的她却连遗体都没留下来,这一切的疼痛于她那时的体验来讲又算得了什么呢?每次战斗的胜利他都不在乎,每次战斗的失败他都更卖力的回击……她不怕疼,他也不能怕。
战争结束了,他得了不少的荣勋,他从士兵到一个统帅,然而从不坐在指挥营,坚持上阵杀敌,总统亲自为他颁奖,他婉拒了这些,然后默然的离开。即便战斗结束,也不过就是双方和解,而她没了名字,只能叫做战殇。除了他,还有谁记得她的名字呢?
他买完车票坐在长椅上等待,一如既往地上了列车,他入了座就开始闭上眼睛,尽管睡不着,但他还是要睡——他想时间过得快一些。
第二天的上午十点,他下了车,来到那片熟悉的公路和田野之上。还是那样的热,耀阳当空。
这次,他不要再走,他大步向前,奔跑在这山野之间,身上余留的旧伤令他疼痛难忍,但他已经全然不理会,风吹过他的耳畔,这是清凉的风。
“只有奔跑的向前去争取,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一些车辆在他身旁呼啸而过,天边偶尔出现一个鸟群。
天空一片蓝澈,几朵白云飘在空中。
他的每一步都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太阳也向着西方与他一同奔跑,空气越来越热,他即将来到自己的小房门前。
他停下了。
他的房子只剩下半边,一群人正在开着机器碾压他的田地。
他抄起一旁的铁锹,跑向他们。
“这是你的房子?这里要修路,你的田被征用了,国家会给你钱,你这房子没有建在属于你的土地里,不算你的资产。”
一个晒得有些黑的小伙对着他说。
他挥舞铁锹威胁着他们,一个大汉正想上前,那个小伙拉住了他,小声说:
“别跟他一般见识,老人都这样,他不愿意我们请示上级,你把人打坏了纯属添乱。”
然后那个小伙就叫喊着其他人收工。
他眼巴巴的望着那些人的离去,一把跪在自己房子的废墟上,那些动物死的死伤的伤。
他留下来眼泪,低着头,那只老鹦鹉飞过来对着他叫了叫,身上沾着一些灰。
他站起身,让鹦鹉站在他的手臂上,摸了摸它,然后拿出自己的老年机,打给动物园的电话,将它托付给他们,然后走向那个放着小船的河畔。
微风吹过,现在已是傍晚,天边溢出淡淡的梦幻紫,一切是那么诗意,又是那么浪漫。
他轻轻的解开系在木桩上的缰绳,踏入船中。
这个国家里所有的地方他在当兵的时候都已经去过。
他的脚印遍布人间,于是他踩着自己的脚印走向自己所希冀的梦境。
船随着溪流而远去,他就躺在那里。
不知为何,梦总是和淡紫色联系在一起,于是他就在这淡紫色的黄昏里,随波逐流的驶向她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