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 时间的freestyle

$\huge{<<一日囚>>}$ 作者:柳文扬
摘自2002年第十一期《科幻世界》 CC协议?(辛辛苦苦打字没人看吗?!我觉得这篇科幻短篇小说写得挺好的呀?!)
1
B先生寄了,就在他搬进这座大楼不到二十四小时。
B先生是昨夜,不,准确地来说是今天凌晨零点搬进来的。那时夜雾弥漫,有两个黑衣男子陪着他,拎着三大只手提箱,敲开我值班室的门,要租一件不带任何家具的房子。这个要求有点奇怪,因为大多数人都想要有带家居的房间。
‘’请问你们要租多大的房间?‘’我打量着B的光头问。他戴着眼镜,苍白而又腼腆的脸上有种愁苦的模样。
一个黑衣男子说:‘’最小的单元就可以了。一间卧室,带厨房和洗手间。
‘’请原谅,三个人住这么小的房子是不是太挤了......‘’我说。
黑衣人面无表情,指了指B:‘’就他一个人住。‘’
‘’好吧,您想租多久?半年还是一年?‘’我问B。
B先生低声说:‘’一天......''
‘’什么?‘’我没听清楚。
黑衣人说:‘’租一个月吧。这是你们最短的租期?‘’
‘’对。‘’我拿出登记簿,让B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黑衣人付了一个月的租金,然后我带他们上电梯,到了16层楼的那个小套间。
B先生对客厅表示满意,但他抱怨房子的视野太狭窄了。黑衣男人们冷淡的沉默着把大箱子打开。里面竟装满了简易家具--折叠的帆布衣柜,充气床垫,还有一些换洗衣物。最后,B安顿下来,一个黑衣人看了看表,说:‘’8月18日了,现在是凌晨0点整。‘’
两个黑衣人走了。我对B说:‘’早点休息吧,希望您在这里住的愉快。‘’
他点头说:‘’是啊,愉快.......我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
‘’您说什么?‘’
一瞬间,他眼睛里流露出虚弱和渴望,好像要说什么。我被吓住了。但他马上恢复了常态,也就是说,恢复了那种腼腆和愁苦的模样。
‘’麻烦你了。请让我休息吧。‘’他客气地把我送出门外。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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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仅隔二十几个小时,B就寄在了房间里。他寄后形容枯槁,看上去老了很多。
那两个黑衣人穿过夜雾走进大楼,还带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我现在还不懂,他们是如何预知B的寄讯的。当他们要我打开屋子的门,发现B了无生气的躺在客厅地面上时,他们一点也不惊讶。医生走过去,翻开B的眼皮,然后摸摸他的脖子,转身对两个黑衣人点了点头。
‘’他寄了。‘’
他们想抬起B先生的身体,我拦在门口:‘’等一下,我应该去报j。还有,我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寄了,你们是如何知道的呢?‘’
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低沉的说:‘’不必。‘’他拿出一份证件给我看,那是种让人无法怀疑其权威性的身份证明,我沉默了。
他们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把所有简易家具拆开,每一件衣服都抖开来看--我发现那些衣服都很旧,而且都是一模一样的套装。B在这里住了不满一天,难道还能在房子里藏些什么东西吗?最后,他们将屋中的一切装进大提箱,抬起B,消失在门外。
只剩我一个人站在四壁皆白,空空如也的房间里......

2
对这个寄掉的人,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认识他仅有二十几个钟头,但却像是多年的老友似的。究其原因,大概是他每次见我都会表现出老友一般的熟络。
B先生真的很古怪。他的精力一定非常旺盛,单看外表是会被欺骗的,他苍白憔悴,仿佛弱不禁风,但是他整整一天频繁的出入于大楼门外,仅仅被我看见的就有十几次。他好像可以突然间出现在这里,又突然间出现在那里。
自从午夜安排好了房间,我第一次看见B先生竟然是在半分钟后。谁知道他是怎么样飞快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楼,无声地站在我旁边。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他眼睛红红的,仿佛换了一个人,急切的问我:‘’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莫名其妙的说。
''现在是几号,几点了?''他梦游一样问。
我几乎被他吓住,很快的回答:‘’8月18号凌晨.....0点过一分。您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他没有理睬我的问题,呆了呆,说:‘’哦,是这样.......谢谢你。''
他回去睡了。但早上三点钟,我竟然透过窗子看见他在楼外。他佝偻着身子,从雾气里慢慢的移动过来,苍白的脸像一盏昏灯。我赶忙出去,打开玻璃大门。他疲倦的走进来。

2.(2)
''您才安顿下来,不好好睡一觉吗?‘’我说,''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什么?''他愣了一下,然后说,‘’哦,我不累。我出去的时候,您没看到?‘’
我迟疑地说:‘’可是,楼门一直是关着的啊......''难道他是从16层楼的窗户爬下来的吗?
‘’是吗?''他微笑,‘’你记错了吧。我是从这里出去的。''
他的背影蹒跚着走进电梯,我锁好楼门,回到值班室打盹儿。
早晨七点半,他经过前厅,对我说:‘’早上好!''
''早上好!''我很惊讶,他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居然有精神出去散步。
奇怪的是,只过了几秒钟--至少是在我的印象里,只过了很短暂的时间--又看到他经过前厅向楼门外走去。他冲我打招呼,就像刚才没见过面似的:‘’早上好!''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走出了楼门。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乘着一辆车停在楼外,慢慢从车上挪下来,疲惫不堪的走进大楼,也不理睬我,直接上了电梯。
B先生怎么了?我想得走了神,却又看到他微笑着从我的面前经过,道了一声:‘’辛苦!''就去按电梯的按钮。
我捧住头,使劲闭上眼又睁开。我在做梦吗?
我在前台上趴了一会,想养养精神。一抬头,就看到B愁苦地在大厅里走动着。我下意识地弹了起来!他对我笑笑:‘’我丢了件东西......''他茫然地说,‘’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您丢了什么?‘’我问他。
他摇摇头,走出了楼门。
- 1

2(2)
我跟着他走到门外,身后有只手拍了拍我的肩,真是把我吓的差一点跳起来!
原来是住在1608号的那位老婆婆,她非常神经质,而且,说起来她还是B先生的隔壁邻居。
‘’他叫什么?‘’她伸出一根瘦的像筷子的手指,远远指着B先生的背影。
‘’B,怎么啦?‘’我问。
老太太低声说:‘’他很怪!''
这我知道,但怎么跟她说呢?
她看见B消失在转角,把嘴凑在我耳边说:‘’刚才我听见他的房子里有人在哭!‘’
‘’哭?‘’我觉得她太敏感了。
‘’没错!我趴在门缝上听到了!‘’她忽然转向里面,脸上皱起惊恐的纹路。
B先生又从里面走出来了。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客气的问了一句:‘’您丢的东西找到了吗?''
''什么?''他抬起头来,惊异地望着我,‘’什么东西?''
真是莫名其妙。

2(3)
他走出楼门。老太太拉着我跟出去,停在阳光下面,悄悄地说:‘’一个妖怪!‘’
B在远处上了车。我转过身,想着老太太的话,无意向上一瞥。
我看见十六楼上,B先生房间的窗内有个人影。我退远几步,用手遮住阳光重新分辨。没错,是他的房间。那个清瘦而衰颓的人影移到了窗帘后面。我吓出一身冷汗。
‘’您看见了?你看见了?‘’老太太激动的念着。
我扯着老太太,在她的身体状况允许的条件下尽快跑到管理室,拿上电棍,乘电梯上了16层,在B的门口站住。我们紧张的倾听着。
‘’B先生!您在里面吗?''我轻轻敲门,没有人应答。
老太太锐利的手指甲掐得我生疼。我拿出备用钥匙开了门,必须搞清楚。我手握电棍,走进宁静狭小的房间。
里面空荡荡的。
老太太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他是个妖怪,他是幽灵.......''她惊慌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好像这间屋子里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幽灵。
‘’我们快离开吧!''她使劲拉我的衣服。我也害怕了。
就是这样。我确实在今天一天里看到B先生十几次出入于楼门内外。而且,他的容貌像雾中的猫头鹰一般不可捉摸,一会苍老,一会儿又变得比较年轻。他的衣服也时新时旧。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幽灵的,但我拿不准B先生是什么。

3
快到中午的时候,B先生拿着一副纸牌走到前厅,要跟我玩一会。
我无法拒绝,他明显的苍老了,真奇怪。而且他眼睛下面有暗淡的黑晕,目光仿佛高烧的病人。
他向我展露出令人惊叹的牌技,就算我把牌洗得在彻底,他还是能记住每一张牌的位置。我更加相信他是个隐藏在现代城市里的巫师。
最后,他把牌丢在台子上,说:‘’这一点也不神秘,我不是什么魔法师。年轻人,去买一副偏光眼镜吧。这牌留给你。有些时候你会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换一副眼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真的托人去眼镜店帮我买了幅便宜的偏光眼镜,带上它在看那幅纸牌,原来每一张的背面都用特殊墨水做了标记。
这是B先生教我的一件最有趣的事,也许他另有用意,但我没有猜破。
吃过午饭,我发现他站在楼门口,呆望着对面的路灯。
‘’天气很好。''我小心地跟他打招呼。
‘’是啊,天气每次都是这样。我倒希望某一次看见下雨。‘’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然后他奇怪地说,‘’你瞧那盏路灯。''
‘’路灯?’‘
’‘对,它一直在那儿吗?''
我仔细看了路灯,又看看他:‘’当然,它早就在那儿,一直在。‘’
‘’它........没有........没有被打破过?‘’他耳语似的问我,仿佛心怀恐惧。
‘’没有吧。‘’我摇摇头。这是拿不准的,附近的顽童很多,而我来这儿当管理员才两个月。
他问出一个令我浑身发冷的问题:‘’你看见过路灯碎片从地面上飞起来,自动地重新组合好吗?‘’
阳光灿烂,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我的心像被看不见的冰冷的手狠狠捏住了。他看出我在害怕,就笑一笑进去了。
老实说,才认识一天就能让我这样害怕的人,B先生算头一个。

3(2)
我不敢再主动招呼他。下午我又看见他进进出出,来来去去。有时也跟我说话,但没有特别奇怪的事发生。
夜里,他就寄了。
两个黑衣人把B的身体和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搬走以后,我站在他的卧室里茫然四顾,雪白的墙壁,一尘不染的地板。黑衣人想在房间中搜寻什么?B先生难道真的在这里藏了东西吗?回忆着B的种种诡异之处,我感觉这房间把我的心牢牢吸引住了。这里留着他的灵魂,我荒唐的对自己说。
突然,在灵机一动之下,我从衣袋里取出那副偏光眼镜。戴上它后,我惊呆了。
老天啊,墙上写满了字。
毫无疑问,这是B先生特意留给我的,他成功地瞒过了那两个黑衣人。我把门从里面锁好,回到卧室激动的读着墙上的字。这儿写着一个让人惊异的故事。

4(1)
我写下这些,是因为我预感到自己快要寄了。我一直渴望对人说出自己的遭遇,但我不敢。现在,我用这种方法告诉你,世界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在墙上写字是因为:一,他们在最后会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拿走,留下的只有墙壁。二,用这么原始,简单和不可靠的办法才能骗过他们。你很聪明,理解了我对你所作的暗示。
我寄后没人能看到我的碑,让我自己来悼念自己吧:B,65岁,寄于长久的孤独和生命力枯竭。他是个zui人,然而又是个可怜的牺牲者。我在这个地方,在这一刻,被囚禁了十年。
十年。
噩梦是这样开始的,由于人类共同的弱点,我犯了zui,大zui。在我的世界里,在你还没有见到,无法想象的世界里,我得知自己将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法官说:‘’你被处以一日无期徒xing--在有生之年,你将永远过着同一天,我们为你随机选择的那一天,2008年8月18日,你的一切生命活动都只限于这二十四小时之内,直到自然赋予你的生命结束。作为一种人道主义的优待,你可以在一座热闹的都市中服xing,但在服xing期间,你不能对你周围的人提起关于你和你所受的惩罚,否则,我们会将你转移到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内,在孤独中度过刑期。‘’
你理解吗?朋友,这是无止境的噩梦。
据说我是第一批被处以时间囚禁的zui人之一。他们还不能了解这一技术的全部内涵,我们算是实验品。
一开始,我对这xing罚的可怕之处还没有真正的体会。这是座繁华热闹的城市,处处充满生机。我住进自己的房间,对置身于开放的大世界里感到高兴,我透过玻璃窗观察下面的人群,不准备担忧以后的日子。

第一天--我这样子说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其实我度过的十年,这三千六百多个日子,对你们来说都是同一天。第一天,我早早的起了床,打算出去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的邻居,1608的那位老太太--她真是个细心人--热情的问候我。
‘’您好!您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我答道:‘’是的。很高兴认识您!‘’
‘’您从哪里来?‘’
我把早已编好的谎言对她说了一番。她最后说:‘’希望您在这儿住的愉快!‘’
在楼下我对你打了个招呼:‘’早上好!''你对我报以关心。
走到大街上,我在拐角处的报童手里买了一份报纸,先看了看日期2008年8月18日,头版的新闻很吸引人。我过马路,在对面的咖啡馆里要了早餐,巴西咖啡和烤面包。我看报纸,咖啡馆老板对我说:‘’我觉得您很面生。''
‘’对,我是刚刚搬来的。‘’我回答。
‘’喜欢我们这里么?‘’
‘’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咖啡很香。‘’我向他微笑。
接下来我去公园散步,看场电影,吃午饭,在市政广场坐着喂鸽子,逗弄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孩。
吃过晚饭后,我在街道上漫步,直到疲倦才回家。我躺在床上睡觉,一觉醒来,仍然是2008年8月18日。
第二天(还是按照我的习惯说的),我在同一时刻出门。1608的老太太站在楼道里问:‘’您好!您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我答道:‘’是的。很高兴认识您。‘’
‘’您从哪里来?‘’
这真有趣,我又一字不差的说了那番话。她最后说:‘’希望您在这儿住的愉快!‘’
我又在下面问候了你,在街拐角买了同一份报纸:2008年8月18日的早报,头版的新闻对我来说这早已是往事。我过马路,在对面的咖啡馆里要了早餐,还是巴西咖啡和烤面包。我看报纸,咖啡馆老板对我说:‘’我觉得您很面生。‘’
这一切都像钟摆一样准确。
我说出了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回答。我感到自己好像一个无意间走进一部老电影里的客串者,我知道电影发生的一切,但其他角色对其一无所知。
公园,电影,午饭,鸽子,婴儿车里的小孩.......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事,唯一不同的只有我。不,唯一不同的只有我的心。我很清楚,在这个日子我已经是第二次度过。这感觉真怪,2008年8月18日,这一天是否像录音带一样永远保存在某处,保存在宇宙的一个神秘角落?而我则被施了咒语,一次次的进入这盘录像带,带着了解一切的心,却被迫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情节。
在开始的几天里,我并不沮丧,也没有害怕。甚至还抱着一种优越感和好奇的兴趣,观察这发feng的世界。我按照固定的时间表过日子,我记熟了每个时刻,每个地点将遇到的人,以及他们将做的事情。我背诵着自己的台词,还在心里替对方念出他想说的话,我暗自对他说:‘’嘿,我知道你下一分钟要做什么。‘’
但我很快厌倦了。如果你觉得生活中的某个日子是快乐的,丰富多彩的,那只是因为他是唯一的,是转瞬即逝的。永不逝去的一天是可怕的一天,它会由新鲜变为陈旧,变为腐烂,变为恶毒。
我默默的服xing。第一个星期,我快乐;第二个星期,我累了;第三个星期,我愤怒;第四个星期,我想到寄;第五个星期,我知道自己将会发feng。
真不可思议,在同一个人身上,在同一天,竟可以承载这么多的眼泪,愤怒,挣扎,绝望和feng狂。我躲在房间里痛哭,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时间囚禁之xing,无法打破。
是不能逃脱的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