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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语文课,老师在讲春江花月夜。早八的语文课,东倒西歪的孩子们叼着笔等下课铃,老师的讲解干燥中加快了速度。又是意象,游子和思妇,乘月痴情对望。恍惚着,女孩只觉得那月光黏糊糊的粘上了情思。在同龄人懵懵懂懂眨巴眼睛时,她和作者张若虚小小地共鸣了,先前的困意荡然无存。“此时相望不相闻,”女孩跟着老师念句子,眼前早望穿秋水,视线透过纸背在悠长的记忆里穿梭。回过神来她好像还是站在校园里。
那是另一个校园。她听一个男孩说了无数次,可女孩却没有机会涉足的,另一个校园。
冷冽的空气包裹着陌生的教学楼,明净的走廊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她不认识的男孩女孩簌簌穿过她。女孩单凭记忆缓缓上了楼梯,她记得男孩向她吐槽四楼的教室去打球很慢。四楼的,高二九班。几排几座她应该能望见。女孩的心砰砰砸了起来,她尚未告诉男孩她要来这里看他,这样肯定会吓他一跳吧。一级一级的台阶像潮水一样在女孩脚下流走,她离教室很近了。氤氲的水气模糊着窗棂,她已经清晰听见,九班的教室爆发出一阵掌声。是他么?女孩已经站在窗前,可是窗里的同学们模糊着脸。女孩焦急地望向攒动的人头,寻找她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情急之下,用指尖沾上了窗扇上的水雾——
醒醒,快醒醒!
指尖还是冰冰凉凉的,可这不是水雾,是语文老师塞给女孩一支粉笔。站在黑板前,发懵的女孩依然怔怔地想着。想着那张她快要看见了,但是最终没有见着的那个少年。她的男孩。
写不出来么?
女孩心里一沉,思绪回来。语文难不倒她,她刷刷默写,回答正确,回位入座。
黑板上留下一行娟秀的书迹,成为这场早晨小小闹剧的唯一见证者。也成为浅浅遗憾的女孩的心声。
“愿逐月华流照君。”

同桌很惊讶女孩有对象了。用同桌的话来说,“她瞒下了一头大象✔”
“他不在这个学校里。我本来不想说的。”女孩淡淡补充了一句,沉在解析几何题目里不再发出声音。没有人可以听见女孩心中的狂澜。
如果真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该怎么得体地介绍男孩?一个个答案由近及远地沸腾在记忆里。女孩被思念灼烧起来,她一点一丝小心概括着。男孩对她来言,是个怎样的人?
最近的话,一起去汉堡店的饭搭子。
在公园里喂孔雀的幼稚鬼。
被她的英语拼写游戏难倒,猜不出achoholism的词义的家伙。
在长椅上那么浪漫的地方津津有味讲三国演义的笨蛋。
被抗议后在长椅上靠近她,偷偷贴亲她的人。
还有就是,把上述所有幸福压缩在匆匆几个小时内,并且告诉她明年再相见的,和她告别的人。
这就是——那个男孩。
乱想半天的女孩最终没能概括出来一个像样的介绍。她为自己突然失灵的概括能力而面红耳赤。或者说,她的脸红本身就来自于回忆中令她害羞不已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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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开学季。
七年级,她带着点从小学生蜕变成初中人上人的自豪感,发誓初中不再搞笑,要一雪前耻做个温柔优雅美少女。坐在操场上,几个女生好奇地聊着天。她别着七色花幼稚发卡,穿着小学生审美的裙子拢着头发,龇牙咧嘴地努力微笑,感觉自己身边都在掉土间埋式的校花闪光头皮屑,一时魅力无限。
“同学们上前来介绍自己。”严肃的眼镜男老师穿格子衬衫背斜挎包,据说是年级教导主任,这届正好带这个班。孩子们排排坐着,七嘴八舌,有辣条分食大会,有同一个小学的大型认亲现场,有偷偷传赛尔号卡片的好哥们。而她,正在默默策划一场惊天动地的自我介绍,用自己的幽默和紧跟时事征服所有新同学,获得大家青睐和尊敬,然后当上班长,初中走上人生巅峰。
就是这样。
“下一个”
到她了。自信她一向不缺,款款走上队列跟前,站定。
“大家好我叫蔡徐坤,喜欢唱跳篮球,music”
“哈哈哈哈哈哈哈!!”沸腾的观众出乎她的意料,几个没头没脑的差点冲上去来了一段铁山靠,把她吓得不轻。班主任严厉的眼光狠狠刺了她一下,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失控的局面,脚趾开始疯狂活动。
“呃呃呃呃呃”
“对不起大家好我叫柯美内再见”
冲回人堆里坐好,好多同学都热情地围上来了。目的却不是她想的那样。
“你真的好好玩啊!太搞笑啦!!”
“哎你也看过蔡徐坤鬼畜啊”
一句句发问,她的心已经拔凉拔凉。呜呜呜呜怎么会这样!看来初中三年,这个搞笑女自己又是当定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开学第一周过得飞快,军训晒得乌漆墨黑的她算是彻底告别了美女行列。和几个小女孩同学交上了好朋友,又一番折腾以后竞选上了班长。忙碌的初中时光就这样飞扬跋扈地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了。出众的大嗓门让她获得外号“东北老娘们”,男生们常常不服她管纪律而嘻嘻哈哈,又在班主任大发雷霆后有所收敛。很正常,作为合城顶尖公立初中的重点班,初一的大家都在拼命内卷,捣乱也被视作了一种解压的好方式。
调皮捣乱最凶的那个家伙为了向隔壁班女孩表明心意,坚持对身边的女同学持一种不屑一顾的恶意态度。愚蠢的行为方式,柯美内轻蔑地想。她完全没有这些青春期的悸动,相反,她还在为自己痛失形象沦为搞笑女而无比伤心。好在班主任给她排了个不错的座位,后面那位哥的幽默程度不亚于她,这才衬托她没有那么突兀的滑稽。
这样想着,她被雨伞柄从后面冷不防戳了一下。她猛地一颤。
“搞什么?”
“剑龙的大脑只有核桃那么大还可能长在屁股上”
“??”
“迪迦奥特曼的三种形态各有区别...”
后座男孩的眼神幽幽的,话题简直就是开盲盒,永远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惊吓(或惊喜),那跳脱的思维滔滔不绝,堵都堵不住。柯美内已经掏出来班委工作手册打算让上面多一个不幸的人,嘴角一抹冷笑挂好,让那不知情的男孩继续他的怪奇科普。
“何硝,你被我记了”
“哦”
何硝缓缓闭上了嘴,眼神幽怨落在柯美内手里的名单上,看见自己孤零零的名字被记在最开头。中午放学是走不掉了,要和班主任老谢一起“共进午饭”。看着他眼神忽闪忽闪,柯美内还是叹了口气,希望这样的惩罚方式可以让他在班里安分一点。
……
这件小事很快过去。下午的柯美内把新做好的班牌吭哧吭哧扛进教室,元气满满开始布置。远处一阵声音,她抬起头来,看见何硝和眼镜男班主任居然一同从办公室冒出来。班主任亲和地拍拍他的肩膀,穿过长廊,两人一起往教室走来。
这么有……亲和力!至少在攻略老师的速度上,何硝还是令柯美内刮目相看。
虽说无厘头但是却能带来快乐呢。这种能力真是不错。

纷纷攘攘的秋季运动会,金色的秋叶和清澈的蓝天下,孩子们的初一生涯来到了第一个弯道。刚刚长个子的男生女生,身边都是初识的同伴。无论在新的生活中怎样的缓步前行,一旦跑进猎猎作响的风声里,那些奋力的呼号和温暖的喜悦期望,都惊人地洋溢着热情和自信。
当然,运动会也给了名字还没全认清的不称职班长糊涂蛋柯美内一个机会——按照班主任意思,班里的小朋友分成摄影组,物资组,还有整活组(啦啦队)。号码牌,别针,检录名单,水果和饮用水,偶对还要公布赛道信息......要忙的事太多啦。安排好最后一个小组,她终于沉沉落在座位上。
鬼鬼祟祟的雨伞柄伸到前面来,柯美内沉迷喝水浑然不知,然后肚子上猛地挨上一击。从喉咙间滚出一声尖叫,咕嘟咕嘟地从嘴角漏出水来——
“我是什么项目”
一番失态后,柯美内肺差点没给何硝这小子气炸!
“对不起班长 我是真的很着急想问”何硝嘴上飞快道歉,连珠滚出诚挚的话语让柯美内差点被感动。要不是他嘴角带着一抹谐谑的笑。差点就信了。哼。
柯美内恶狠狠说:“你小子 走开”
嘴上先怼着,柯美内还是把检录名单往后翻了翻,找他那俩个字的名字。“嗯。何硝。赛程在下午,两点半到三点。”“
你是跳远啊。”
何硝认真地点点头,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冷不防柯美内学着他捉弄人的样子说:“切,区区田赛,还要翻过看台才能看到。”“别忘了自己给自己加油哦”
何硝忍痛捏紧了硬邦邦的拳头。这什么人啊。
“是啊班长难得清闲 只能在观众席加加油咯”“
什么难得清闲 我是女子800米,就在你后面比赛呢”柯美内收拾起书包,边拣书边说。


单反相机,还有号码牌,别针,创可贴和卫生纸。一切安排妥当,柯美内发誓要好好享受这次难得的运动会。
省重点初中就是大气,运动会都在省体育馆办。设施完备但并不完全崭新的建筑,庞大的圆环外墙微微脱色,斑驳的阶梯看台上,下雨留下的水洼我行我素,把晶莹的光斑折射得到处都是。飘飘彩旗插上了体育馆的大路,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穿过晨练的人群,背着钉鞋和球拍,鲜活地在阶梯上跑跑跳跳,给这里带来了别样的生机活力。